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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歌唱事业巅峰的艾敬为什么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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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

 

程:拍这个电影的同时,你也在做专辑?

 

艾:对。

 

程:专辑做了多长时间?

 

艾:做了蛮长时间,至少一年多两年的时间。

 

程:这张专辑,应该是1992年出来的。

 


艾:出来之前比较周折。《我的1997》歌词审得模棱两可,他们觉得这种东西能不能出不好把握。我原来有一句歌词是“他可以来中国,我不去香港”,后来被改成“他可以来沈阳,我不能去香港”才通过。

 

出版不顺利。尽管当时抢我的唱片公司很多,包括日本的索尼。当时都已经拍了两首MV(《流浪的燕子》《我的1997》),我是大地唱片公司独立的厂牌的制作公司,没有发行。然后就跟这些大发行公司去谈,他们都说这个人肯定能火怎么怎么样。

 

程:你是哪一年签了香港大地?

 

艾:那还是后来补签的,开始也没有合约。

 

程:在MTV播出是在1992年?我忘记了,差不多。我那个时候在家里,我爸爸他们那个大学自己装了一个接收卫星的那个锅,就可以看到境外的节目,每天都看U2等等,这些带MV的都播,在深夜时段播,白天也播。还有Eagles(老鹰乐队)的MV,当时MTV都在播。我记得《我的1997》也是那个时候播的。大陆是央视播的,在MTV它也天天都在播。

 

艾:央视一播,我那会儿……成麻袋成麻袋的收到观众的来信。

 

程:《我的1997》这个专辑的制作方式,也算是开了内地唱片公司的一个先河,拍了那么多的MV,而且当时这首歌曲影响那么大。之后你很快就做了《艳粉街的故事》,是因为之前的唱片成功了,还是说做完上一个同时已经在准备这张专辑了?

 

艾:那个时候的创作都是一种连续性的,你签了约,下一张专辑什么时候出,都是一种有连续性的有计划的。当然如果你失败了,就没有机会了。

 

程:那个时候,中国的唱片公司的制作,大部分有很大的问题。比如说一个歌手出歌,做一个专辑就去找各种词曲作者去邀歌,收来一堆可能100或200首歌,从中选出9首歌就拼成一个专辑。

 



其实这个概念不是创作,等于是你写好了我唱,而不是说我要做一个专辑,有一个概念,我这个专辑里面是讲我自己的感受。制作并不是收了一堆好听的歌来给大家,而是每一首歌都有一个叙事在里面。 《我的1997》《流浪的燕子》MV我都反复看了。《流浪的燕子》MV是顾长卫导演拍的?

 艾:是,在西影(西安电影制片厂)拍的。

 程:《我的1997》在北京拍的?

 艾:对,是张元导演拍摄的。 

程:《我的1997》里面还有评剧的扮相。 

艾:对,在北京的评剧院帮我扮的。

 程:里面有很多角色,包括你坐在那儿,那时候扮演的是母亲。 

艾:是。

 



艾敬《我的1997》唱片封面


程:因为唱的是母亲那一类的演员有梦想但是没有去实现。《艳粉街的故事》在制作上,我觉得是比《我的1997》要更有野心的一个专辑。我个人从里面读到的东西,包括《外婆这样的女人》,包括《艳粉街的故事》,这些都讲了个人的记忆和时代的记忆,还有对中国女性的记忆,尤其是《外婆这样的女人》,其实是最早的一首关于女权、女性独立的歌。我自己重新看华语流行音乐史,没有找到这样的歌。

 

艾:你说到的女权,其实我在国外,很多记者也会问我。我感觉每隔十年差不多都会有这样一个运动出来,它有一个循环。我也遇到过,有人说你的歌是不是表达一种女权什么的。或许是因为我的母亲从小就叫我“儿子”,她想要把我塑造成一个男性,因此我的成长中没有特别留意到性别问题。我是这样认为的,人与人之间,不论男性与女性,不存在性别的不平等,人就是不平等的,而你在社会里发声的时候,不一定是用抗争的手段,不一定是以一种受害人的角色去表达,而是能够从自身,从对人性的反思去提出问题。

 

为什么我的音乐从来不是很高昂、很激昂,但是我一直认为我的音乐是摇滚乐。尽管别人说你的音乐是民谣什么的,但我认为它是民谣摇滚比较准确,它形式可能是民谣,但它在精神层面是摇滚的。我采用的不是让人家从传统意义看的那种摇滚乐,比如穿个皮裤、在舞台上用比较激昂的表现方式,不是那一类的摇滚乐。


你感动自己就感动了别人。这是我们表演里经常提到的,你先要感动自己,你才能感动别人。我就是带着这句话做的《我的1997》。


 

 

程:表演领域的东西在你的音乐里起到了作用。

 

艾:是。有一次中戏的老师带我们班一起观摩人艺的话剧,舞台上林连昆老先生,我发现他说台词没有像传统话剧演员那样的抑扬顿挫,有些台词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你就是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奥妙,也就是说,你去表达艺术的时候,艺术的表达是多样的。我在录制《我的1997》唱片时,从我进录音棚的那天起,我说我要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

 


艾敬《Made in China》唱片封面


程:就用本嗓,用自己的声音去唱。

 

艾:是用我的声音和情感在唱歌,这整张专辑都是这样的,也不是原来我在艺校,或者是我的私人老师教我的那种唱法。

 

程:不是《信天游》或《黄土高坡》的那种唱法。

 

艾:对。中戏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我从好多行业里去学习到了工作方法,从这些不同的行业里悟出相通的道理。包括今天我做当代艺术,我都是带着音乐的感受来做视觉艺术,它们都是有线条、有韵律、有节奏的。


我做每个展览,我会考虑到节奏,什么是重点,就像一首歌的主旋律似的,然后怎么去做铺垫,让它有一个连贯性。

 

程:你刚才也提到你对创作的理解并不是靠摇滚,不是靠重金属,或者靠那种嘶吼去表达,当然也可能是你的选择,也可能是性别,都有可能。比如说《外婆这种女人》,并不是说我要去控诉这个社会不关爱我的外婆,反而是对这个女人的一生的一种描述和对她的爱,但这里面就可以看到中国女性牺牲了很多。



艾:现在还是这样,女性本身的属性就是伟大的无私的奉献。

 

程:几千年的男权文化洗脑洗成了这样,大家觉得女人就应该这样,到了年龄就要嫁人,最后就是为了孩子。

 

西方的女人,这个概念相对是没有的,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是致橡树,两棵独立的树,我们大家都是共同的生命体。这个歌里面棒的地方就在于并没有去控诉,但是实际上描述了中国女性的命运。

 

展览与母亲

 


艾:这是我的一个表现方法。比如说这次展览,源于我母亲的去世。10月27号正好是她去世的三周年,我在她去世的那一个月里,我都在沈阳陪我的父亲。一个朋友想帮我缓解悲痛,邀请我出来转转,铁西区有一个博物馆,我本来不想去,她说还有鲁迅美术学院的李象群院长一起去,我就勉强走出家门。

 

我那天记得很清楚,穿得倒是很得体,穿了一个军绿色的大衣,穿了一个拖鞋就出去了。去到这个博物馆,我被震撼了,这个厂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那种味道,机油味……

 

程:在那之前你看到王兵的纪录片了吗?

 

艾:没有,我是筹备沈阳展览期间看的《铁西区》。我去到这个工厂的时候,好多的记忆给了我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就是说虽然我失去了母亲,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在他们最年轻的时候,把他们的青春奉献在工厂里面了,那里有也有很多我的童年的记忆,我是在工厂幼儿园里长大的……我又感觉到了那时候我们是一个完整的家,感受到了我的母亲对我的爱,很多的回忆被唤醒……

 

 

程:母亲也在工厂里面?

 

艾:对,她是做后勤工作的,我父亲是技术工人,车工。


他们把他们的青春奉献给这个工厂,值得铭记。我说的“他们”不仅仅是我的父母,我的父辈,我父母的工友们,那个年代绝对不是王兵的《铁西区》的年代,而是我看到的应该是七十年代初的,我三五岁,还在幼儿园里……

 

程:就是在工业学大庆那个时代。

 

艾:当时看到的是一个积极的、向上的,充满了强烈信念的工人群体,就是工人阶级是了不起的,是伟大的。他们定期都会发春夏秋冬不一样的工服,饭盒、白面馒头、粮票、布票、胰子(肥皂)等等。人们对劳动力的尊重,对手工业的尊重,以及我们对工厂的依赖。我父亲从技校毕业,他是车工要摇把,他现在的一个膀子都是歪的,不能平衡,但是他都觉得那个时候干劲十足。

 

因为工厂那个集体养大了我们,使我在九岁可以在我父母微薄的收入当中,还能去请私人老师。我母亲去世那个月,我忽然好像找回了那种信念,我们这段历史,我们沈阳的这个工人阶级的这段历史需要被讲述,需要再被唤起,需要被激活,而我当时也意识到尽管我们工业走入了末路,并不仅仅是在沈阳,而是在全球,它遇到几次这样的转型,我们需要找回那种精气神。


这跟我个人的经历非常有关,尽管我做过很多不同的职业,但是我的工作方法和信念只有一个,我热爱它,我为它付出,我为它努力。实际上从我父辈身上看到的那种对劳动、对自己双手的信念,那时候工人就相信工业救国,我们是老大哥,我们是担当了全国的发展。

 

 

艾敬作品


程:全中国前几名的重工业城市,承担了全国很多很多工业产品的一个重工业城市。

 

艾:就是基于这个想法我做了这个展览。

 

程:因为母亲。

 

艾:就是说要把个人的情感转换成一种公众的语言,因为这个转换是一个艺术家的必备的能力,我并不是要大家来跟我祭奠我的母亲,绝对不是。

 

程:用自己的作品来激活对沈阳工业的记忆,同时也激活大家对母亲那一代人在那个时代的记忆。

 

艾:同时,我觉得要把现在过好。我希望我的展览有几个层次。第一,我是作为一个工人子弟,回到工厂里面办展览,把这种我原来的那种美好的东西再现,唤起回忆。第二,我希望我跟公众分享的是一种我们人类最重要的情感,因为我们都是在母亲的孕育下成长的,当然缺少不了父亲,但是我们的航母是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归途也是我们的母体,所以这种最亲密的感情我希望能够唤起大家共同把这种情感交流起来。

 

程:这个展览是目前为止你做过的最大规模的一个展览。

 

艾: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展览,可能将来也许会有比这个大的展览,但是不会有比这个展览更重要了,不会了,在我心目当中,这个展览是最重要的。因为,我觉得这个展览之后,我对很多事情都不会那么在意了,我想。没有什么比这个事更大了,或者以后的展览更大一点,作品量更多一点,或者是说美术馆的名气更大一点,这些都不重要了。


 



程:因为这个可能对你来说,是一个人生阶段的总结。

 

艾:还不是,它是因为在我失去母亲之后,我认为没有比我母亲更重要的事了,也就是没有比生和死更重要的事了。也许没有我母亲去世,我根本不会这么早回沈阳,我还在世界上漂泊流浪,然后我觉得我终于有一天会回来荣耀我的父母,荣耀我的家乡,可是没有那个机会了。所以,这个是唯一一次机会,也不会再有了,我也不会再回沈阳了,公开的。

 

当代艺术

 

程:你1998年、1999年拜张晓刚为师,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因缘?

 

艾:就是一个契机。

 

程:要每天去他的画室。

 

艾:对,有一年多的时间几乎每天都要去他的画室。

 

程:那时候完全归零一样……

 

艾:其实那个时候,1998年我的《Made in China》不能发行了。

 

程:闲着。


艾:其实不是闲着,那是一种打击,是无以言表的,就是说我那张专辑要表达对祖国的深情,却因此被打击了一下,而我又不能说祖国不好,因为那不是我的个性。 

程:所以那个创作并不是像他们所指责的那样,你不是以那个出发点去写作的那个歌。

 

 艾:我想我的音乐表达的是爱,我一直以来表达的就是爱,包括《艳粉街的故事》《外婆这样女人》,当时跳到第四张《Made in China》的时候,其实我表达的也是爱,是我对祖国的爱。 在《Made in China》之前,我的唱片里面尽管都是表达爱的,但是没有出现过“爱”这个字,唯独在《Made in China》里面出现了“我爱你中国”,我唱出来了,我发自内心,然而这张专辑却不能发行。 

 


艾敬《是不是梦》唱片封面

 


艾敬《你是我的天使》单曲封面


 

艾敬《艾在旅途》唱片封面

 


艾敬《我的2008》EP封面


唱片公司给了我一个批文,批文上面写着“歌词寓意不明,晦涩难懂,用中国制造作为歌名有损中华民族尊严”,这个批文对我的打击很大,你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它是用绿色的稿纸写的非常漂亮的钢笔字,非常漂亮,你想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当然这种讽刺我就接受了,我接受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表达的是爱,我想爱不是泼妇骂街,不是跳脚去争取自己的利益,那个我做不到。


我遭受这样大的一种打击的时候,我选择的是另外一个窗口去抒发,去缓解,就像你要去做瑜珈一样,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个阶段我遇到了张晓刚老师,他正好是从四川来到北京,他偶然看到我的专辑(《追月》)的封面,是我自己画的草稿。然后他说你画画挺有感觉的嘛,那肯定鼓励了我,因为我喜欢画画,只不过我不是按照一种传统方式去画。

 

我说我可以吗,他说你可以,我可以教你,然后我就去张晓刚老师的画室,画材都用他的。我就问他那我怎么画啊,他说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说是吗,他说对呀,你想画什么你就画什么,那个时候我想画骷髅,他说那你画吧,就画骷髅。

 

程:那一年开始创作作品之后,你还记第一个完成的作品吗?还保存着吗?

 

艾:忘了。我现在唯一保存的是这个叫“怀抱”的雕塑。这件作品是受Keith haring的影响,就是涂鸦的一种画法。

 

程:love系列里面有一个作品是汶川地震的有关的。


艾:是《Darling I love you》,宝贝我爱你。那件作品是用我当时在汶川地震期间香港南华早报的头版头条,铺在画布上,拿那个面糊刷在上面,用那个做底,然后在上面又书写love的字。然后,用三种颜色去调成一种水泥的颜色,有点像坍塌那种颜色,做的一个作品,纪念汶川地震。

 

当时我从香港回来的飞机上面看到一个报道,说一个母亲在一个坍塌被找到,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好像活着,她在手机上写着临别的一句话“宝贝,如果你还活着,请记住妈妈爱你”,我没有直接地去说这个故事,而是说“宝贝我爱你”。

 

我想它在任何时代,对于任何角色,都有一种感染力。


这个作品在国博展出的时候,当时国博的馆长吕章申老师问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寓意,我就告诉他了,我说这个故事原来灵感是这样,我并不想在很多年之后,人们只记住悲伤,我希望看它的人,男女老少,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都能感受到。它其实跟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包括《我的1997》《艳粉街的故事》《外婆这样的女人》等都是一种方法在做创作。

 



艾敬《问题和答案》唱片封面


程:第一个展览好像是在深圳的展览。

 

艾:叫“预感”的一个展览,2007年。

 

程:你之后的展览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是在达芬奇的故乡的那个展览。

艾:对,米兰昂布罗修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有400多年历史,当时是在最早的古城上面的建的这样一个博物馆,是一位红衣主教创建的,达芬奇的一个工作室在那儿,他画草稿的时候就在那儿。这个博物馆也是收藏达芬奇手稿最多的,有1900多幅。 

程:就展览了一个作品?


艾:展出八件作品,其中《致敬达芬奇》,是一件声音装置。当时他们那个馆长说400多年了,这个博物馆里没有发出过声音,因为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每个画都是几百上千年历史的,都是鸦雀无声的。他说你是第一个让这里发出声音的。

 

这次我的策展人之一,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的终身荣誉院长,米歇尔·德松先生,当时我邀请他从比利时布鲁塞尔过来米兰看这个展览,他很兴奋,他说艾敬你太棒了,没有人会觉得跟达芬奇怎么对话,你却从达芬奇肖像作品《音乐家》聚焦在音乐家手中的乐谱上从而去展开了一个声音装置作品的对话

 

他很快就邀请我去参加一个他在欧洲的联展,还把我的作品《生命之树》(用一次性筷子做的)放到主场馆特别重要的位置。

 

这次展览他也要来沈阳,可谓不远万里来到我的家乡,我很感激。

 

程:音乐的创作未来还会继续吗?还有没有灵感去创作音乐?

 

艾:我暂时没有这种想法。因为我认为音乐它还是一个对灵魂的一种修复,就是说你要有很深刻的理解才能写成词和旋律,它不是一个娱乐,如果音乐变成一个娱乐的手段,那我认为就不是我的追求的,这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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